一场通向内心的未知旅途 — 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sfmoma

旧金山sfmoma的常设展览被策展人命名为open-ended, 而我愿意将之解读为一场通向内心的未知旅途,而我们正在其中。

Henri Matisse – Woman with a Hat


纯粹的、夸张的、强烈的马蒂斯风格,这幅画色彩斑斓吗?肯定是的。造型精准么?根本不沾边。你会看见一个绿鼻子的女人吗?你能想象女性的头上顶着一盆瓜果么?你能想象一个受人尊敬的女性穿着一身不同色块拼缀起来的地毯一样的鬼东西么?难怪这件作品会在面世的时候招惹评论家的公愤。

可是当你身临其境的时候,我们相信马蒂斯所画的不是他被教导应该看到的,而是他所真正从内心看到的景象。这个矜持的男人,以一场活泼的色彩盛宴抒发着对妻子的爱意。马蒂斯是第一个敢于用这种方式进行肖像创作的;这种爱意是如此的热情洋溢,以至于每个观看者都感同身受。在此之前,印象派的大师们已经在风景画和静物画中对此进行了充分的尝试,而自马蒂斯开始,我们将要尝试放大对人的印象,捕捉或纤细或热烈的情绪,开始一场通向内心的未知旅途。

Frida Kahlo – Frieda and Diego Rivera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场看到Frida Kahlo的画作,也包括她的丈夫Diego Rivera。尽管他们的生活充满矛盾,最后也免不了离婚的结局;但是在世界艺术舞台上,他们却并肩而立,成为了迄今为止对神秘未知的拉美文化的最佳诠释。Sfmoma整整一个展厅的陈列,即是对Frida艺术创作的惊鸿一瞥,也是一种由衷致敬。

Firda和Diego的恋爱被他们的家族称为“大象和鸽子的恋爱”,Diego身材魁梧,当时已经是墨西哥著名的壁画创作者;而Frida这名身材娇小的女性还并未受到太多的重视。这一幅画记录的是他们第一次到达旧金山的场景,尽管画作是Frida完成的,但是画面中的画笔却掌握在Diego的手中;脚的比例被有意识地夸张化了,Frida的布鞋和Diego的大皮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暗示了现在Diego是这一段关系的掌控者。当时还不会说英语的Frida的手怯生生地握住Diego,似乎对未知的美国西部有一丝担忧。

Frida的绘画创作具有某种令人惊奇的陌生感,她笔下的形象是相对写实的,但是通过这种形象却营造了一种迷离而古怪的氛围,尤其是梦境一样的疏离感支配着她画面的种种细节。安德烈布勒东将她也归为超现实主义的一员,虽然她坚决反对这种粗暴的归类,但是当我们站在今天的角度回望时,却发现她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梦境诠释者。

“她的画尖刻而温柔,硬如钢铁,却精致美好如蝉翼;可爱如甜美的微笑,却深刻和残酷的如同苦难的人生。”

Diego Rivera – Symbolic Landscape


如果说Frida善于从熟悉的形象中营造超现实的迷离感,那么Diego则直率而坦诚地述说着根植于拉美文化传统中的超越现实的狂想,令人惊诧而赞叹。

一轮满月照射着坚硬冰冷的山峦,山脊苍白中隐藏金属的色泽;枯萎的树干以某种不合比例的方式放置在画面的中央,其形态让人联想到一个伸出手臂的躺卧着的女性,而伸出的枝丫(也可以是女性的手臂)与明月遥遥相对。画面中没有人的踪迹,也没有我们熟悉的景物,与其说这是对故乡的梦寐,不如说是对梦境的白描,是一种纯粹意义上烦求内心的超现实作品。

Mark Rothko – No. 14, 1960


我太喜欢马克罗斯科了,他是独一无二的色彩魔术师,他的作品是无需解读的抽象,最简单自然的形式与最直截了当的叙述。对于他而言,我们没有必要追溯传统和艺术家的生平来做长篇累牍的背景解释,当这种温柔的色块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就已经置身于马克罗斯科的色彩魔术中了。

难以想象画笔是如何描绘出这种丝绸般温柔的画面的,它层层叠叠,仿佛被艺术家涂抹了无数遍;却又焕然一体,仿佛是自然的产物。厚重的色彩,却又一点不显得脏乱。我也很喜欢杰克逊波洛克摆弄色彩时的韵律感,但是相比之下马克罗斯科更加干净和温和。

最黑暗的颜色不是黑色,因为色谱里的黑色没有内赋的深邃感;最鲜亮的颜色不是红色,因为色谱里的红色无法让人充分联想。当我们谈及罗斯科的颜色的时候,我们不仅仅在谈一种色彩,而是与之相伴的纹理和层次;甚至是被这种纹理所激发的内心感受。

Robert Rauschenberg – Collection


在劳申伯格看来,马克罗斯科及其同伴的艺术创作简直是一种无可救药的“伪英雄主义”,正经死板;与其所谓追求内心和上帝的指引,还不如干脆用消费主义美国的下脚料进行创作。“我为人们感到遗憾,那些觉得汤盘或者可乐瓶丑陋的人,因为他们正被这些东西包围,所以一定感到十分痛苦”,他是这样讽刺那些奉抽象表现主义为圣经的人们的。

而这幅作品将油画、雕塑以及拼贴画组合在一起,正如作品名字所写的一样,艺术家要将艺术与生活“组合”在一起,以找到他们合二为一的地方。艺术家是如何达到这种目标的呢?原来,艺术家是在自己工作室周围努力地寻找具有艺术潜质的废品,并将它们组合为这一件作品,用他的话说“街道就是调色板,而他的工作室的地板则是画架”。

老实说,如果你从抽象表现主义的巅峰一脚猜到波普的泥潭里,一定觉得审美体验跌了不少。劳申伯格的“梅尔兹”的概念脱胎于达达主义对传统艺术的反叛和戏谑,但不久之后,波普艺术的创作者开始更大程度地发掘消费主义的内在特质,从而真正创作了一种令人深思的审美体验。

Roy Lichtenstein – Rouen Cathedral Set V


这幅利希滕斯坦版本的鲁昂大教堂是很有意思的作品,我年初在华盛顿国家画廊看过莫奈《鲁昂大教堂》组画中的其中两幅,而利希滕斯坦在对经典名作巧妙诙谐的模仿中,也展现了波普艺术独特的生命力。

为了绘制《鲁昂大教堂》,莫奈在教堂对面居住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每天观察教堂在不同光影下的变化,从而最终完成了这一系列迷人的画作;这些画作的笔触独特,几乎是不可复制的。然而,利希滕斯坦的致敬之作却是由一排排的点阵构成的,是“天生”的印刷复制品,它的分辨率不高,甚至是十分的低下;然而正是在这种看似廉价的艺术创作中,原作的精彩之处却被艺术家尽最大努力地保留了下来。

印刷和摄影两种技术的到来,是对传统绘画艺术的巨大冲击,也倒逼绘画艺术进行崭新的探索;有些艺术家选择用更加直白纯粹的内心世界呈现不可重现的独特体验,而另一些则把复制和商业化作为了艺术的另一种主题,大大方方地和流行文化握手言和,这大概也是种独特的智慧吧。

Anselm Kiefer – Shulamite

Black milk of morning we drink you at night
we drink you at noontime Death is a gang-boss aus Deutschland
we drink you at dusktime and dawntime
we drink and drink Death is a gang-boss aus Deutschland his eye is blue
he shoots you with leaden bullets his aim is true
there’s a man in this house your golden hair Margareta
he sets his dogs on our trail he gives us a grave in the sky
he cultivates snakes and he dreams Death is a gang-boss aus Deutschland
your golden hair Margareta
your ashen hair Shulamite
—the final lines of Paul Celan’s poem, “Death Fugue,” published 1947 (trans. Jerome Rothenberg)
以前的黑奶我们夜里在喝你
我们中午喝你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我们早上晚上都喝你我们喝我们喝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他的眼睛是蓝的
他的铅弹击中你 击中你 百发百中
一个男人住家中 你的金发玛格丽特
他唆使狼狗扑向我们 馈赠一座空中墓
他跟蛇玩又梦幻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你的金发玛格丽特
你的灰发苏拉米特你的灰发苏拉米特

Kiefer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几个月出生于德国。20世纪60年代后期,德国主流社会对纳粹德国的罪行保持着惊人的缄默,而“冷战”这个第二场战争更加让人们对暴力和战争理所当然。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包括Kiefer和Richter的年青一代德国艺术家试图正视和调和过去的耻辱,重新定义后纳粹世界中德国人的意义。绘画成为了Kiefer对历史进行反思和对自身民族进行批判的舞台,他的每一笔画都灌输出明显的愤怒,悲伤和羞耻。

在20世纪70年代,Kiefer开发了一种标志性风格,部分受到了Georg Genelitz的新表现主义风格的影响,也受到了他的老师Beuys的影响。 Kiefer尝试用铅,玻璃,稻草,木材,干花等增强画面的质感,产生了高度纹理化的粘性表面。随着他的材料清单的增长,他的画布规模也越来越大,但是这种材料却无时无刻不在传递出一种短暂和脆弱的特质。

基弗的所有典型元素都存在于舒拉米特(Shulamite)中,画布覆盖着一种由油,丙烯酸,乳液和虫胶制成的厚厚的混合物。脆弱的纹理表面伴随着着秸秆和灰烬,题目和情境向我们暗示所罗门之歌中的女主人公,舒拉米特;而策兰的死亡赋格和柏林纳粹纪念馆的元素,向我们呈现出饱满的精神意象。

和新大陆上的现代艺术风潮相比,Kiefer的画作让我们联想到了梵高金色的鸢尾花中坦诚的、不加以掩饰的情感表达。正如梵高把我们带到法国和荷兰的农村,用新鲜的向日葵或鸢尾花的气味填满我们的鼻子;Kiefer的画作也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空间和时间之中,但这里不是一片草地,而是一个集中营的黑暗深渊,带着肉燃烧的气味,萦绕在空气中。

Anselm Kiefer – Melancholia, 1990-1991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20世纪的德奥大地上,群星璀璨,天才辈出,在哲学、音乐、艺术上都达到了漫长文明的巅峰。可就在这个哲学家的国度里,又恰恰产生了迄今为止最可怕的制度化杀人机器,德国人把刽子手奉为英雄,把屠杀塑成丰碑。时至今日,德国的主流社会是如何反思自己的文脉,又如何正视和面对今日的精神废墟。这是战后一代德国艺术家共同的心声和主题,也孕育了德国战后艺术的厚重和伟大。

金属铅是艺术家所能找到的最重的材料,而且这是一种有毒的材料,由它所雕塑的飞机是永不可能飞上天空的;这种意象象征着德意志民族沉重黑暗的历史。然而铅却是一种可塑的材料,仿佛最黑暗的历史也有重新认知的可能。飞机上放置的水晶六面体是德意志文学中智慧的象征,它频频出现在德国的宗教传说和文学作品之中。这个水晶六面体由轻盈透明的玻璃和木材所制成,其中盛放着灰烬,既是艺术的灰烬,又是历史的灰烬。极致的沉重和极致的轻盈被艺术家放置在一起,构成一种刺眼的对比,却也蕴含着转化的可能。

Suzanne Lacy – The Circle and the Square


这段视频录制于英国东北部的一座废弃的工厂中,这座工厂蕴含了几种矛盾的意象,第一个层面上这座工厂是工业化时代兴盛和消散的象征,它坐落在工业革命的发源地,又在去工业化时代中衰败;第二个层面上是工厂的有色劳工和传统白人社区之间的隔阂,南亚裔劳工为工作而来到这里,却迟迟无法融入主流社会;最后一个层面是长期以来工业化时代女性声音的缺乏。

在这几重背景下,“吟唱”开始了,在中年女性的带领下,南亚劳工和当地白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吟唱古老的宗教歌谣,这两个群体时而分割在两个画面上,又时而出现在一起。工厂里面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片开阔的被立柱分割的空间。这一段歌谣神圣而具有渲染性,它氤氲在整个展厅中,置身其中,甚至情不自禁地被感染。

写在后面

在漫长而短暂的一百五十年中,现代艺术走上了一条通向内心的未知旅途,艺术题材的极大丰富和艺术方法的锐意进取,让现代艺术呈现了从所未有的风貌。艺术开始诉诸于炙热的情感流动,诉诸于流行商业文化,诉诸于内心和潜意识的指引,诉诸于民族历史的文脉;生长于这样的时代是何种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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